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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5年我送女老师回家,她红脸:要不进来坐坐,我家的猫会后空翻_饭盒_夏晴_食堂

1995年。

食堂窗口的铁皮边有些卷刃,被岁月和无数饭盆磨得发亮。下午四点五十,日光西斜,从高窗懒洋洋地泼进来,正好照亮浮动的尘埃和打饭窗口前那块油亮反光的地砖。吵嚷了一天的学校刚刚沉寂下去,只剩下锅铲刮过铁锅的刺耳尾声,和水龙头冲刷空荡泔水桶的哗哗声。

我正弯腰刮最后一点剩菜,准备收拾家伙,那股熟悉的、淡淡的茉莉香混着粉笔灰的味道就飘了过来。

抬头,果然是她。夏晴。

每天都是这个点,食堂里几乎没了学生,连老师都走得差不多。她总是最后一个来,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淡蓝色碎花裙,安安静静地排在空荡荡的窗口前,像一幅定了格的画。

“张师傅,”她把那个浅黄色的铝制饭盒递进来,声音轻轻的,带着点说不出的倦,“麻烦您了。”

“哎,夏老师。”我应着,接过饭盒。指尖不可避免地碰触到,她飞快地缩了一下,像被烫到。我的指腹有常年握锅铲磨出的厚茧,她的手指冰凉细腻。

我给她打菜,分量比给学生时足得多,手稳稳当当,绝不抖一下。土豆烧肉,我特意多舀了几块裹满酱汁的精瘦的;清炒小油菜,我把堆在底下油润些的拨上来。米饭压得实实在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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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微微低着头,看着饭盒,长长的睫毛垂下来,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。侧脸的白皙皮肤下,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。发梢上沾着点没拍干净的粉笔灰,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。

“谢谢张师傅。”她递过饭票,端起饭盒,又是轻轻一句,然后转身走开,坐在最靠角落的那张桌子旁,小口小口地吃着,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。

同事老李凑过来,胳膊肘碰碰我,朝着夏晴的背影努努嘴,压低声音:“啧,又是‘剩饭西施’,天天最后来,天天剩一半,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食堂伙食多差呢。穷讲究。”

旁边几个收拾灶台的小工发出心照不宣的嗤笑声。

我没吭声,只是盯着夏晴的背影。她吃得很少,很慢,通常不到一半就放下筷子,然后看着剩了大半的饭菜发一会儿呆,最后盖上饭盒,默默离开。

只有我知道为什么。那饭盒的底层,靠近边角的地方,有一处极不起眼的微小凹陷。每次她吃完表面那层,都会露出那个小坑。然后她就不再动了。她不是吃不下,是舍不得吃完。那点东西,恐怕刚够垫个底。我甚至怀疑,她那点工资,是不是都贴补给了更困难的学生,或者寄回了家里。

这念头让我心里某个地方又酸又胀,像被什么东西顽固地填满了。

那天下午,她比平时来得更晚些。食堂已经快收拾利索了。她像往常一样打了饭,坐在老位置。我隔着窗口看她,她却没像往常一样开始吃,只是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发了很久的呆,最后竟一口没动,盖上饭盒就走了,脚步有些匆忙,像是忘了什么事。

我收拾完大灶,拎着泔水桶出去倒,回来时,一眼瞥见窗台上那个孤零零的浅黄色饭盒。

她忘拿了。

几乎没犹豫,我擦擦手,拎起饭盒就追了出去。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,夕阳把建筑物的影子拉得老长。没看见她人影。估计是回教研室了?我朝着教师办公楼走,心里盘算着怎么自然地把饭盒还给她,还不让她觉得尴尬。

经过教学楼一层那排闲置教室时,我鬼使神差地朝最里面那间瞥了一眼。

虚掩的门缝里,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落满灰尘的讲台边,正微微低着头,手里拿着什么,小口小口地吃着。

是夏晴。

我顿住脚步,屏住呼吸。

她吃的不是食堂的饭菜,而是一个干硬的冷馒头,她就着一个小小的军用水壶里的冷水,艰难地咽着。夕阳从破了的窗户纸洞里照进来,把她整个人笼在一层昏黄的光晕里,显得那么单薄,那么…孤单。

那一刻,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,闷得发疼。我捏紧了手里那个还带着温乎气的饭盒,铝皮硌着掌心。

我站在窗外,进退两难。直接进去?她肯定会难堪。不进去?难道看着她天天啃冷馒头?

正踌躇着,天边毫无征兆地滚过一阵闷雷,紧接着,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,又急又猛,瞬间在地上溅起一片白蒙蒙的水汽。

教室里的夏晴被雷声惊动,抬起头,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。她的视线掠过雨幕,猛地定在了我身上。

四目相对。

她像是受惊的小鹿,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在地上,脸上瞬间涌起一片慌乱和羞窘,腾地一下站了起来。

我没办法再躲了,只好硬着头皮,举着那个饭盒,几步冲到了教室门口。

“夏、夏老师,”我喉咙发干,舌头有点打结,“你饭盒忘拿了。”

她站在那里,脸一直红到了耳根,手指无措地绞着那半个冷馒头,水壶倒在讲台上,水渍漫延开来。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
雨越下越大,完全没有停的意思。风裹着雨星刮进来,带着凉意。

“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,”我看了看天,又看了看她单薄的裙子,“夏老师,你……你怎么回去?”

她摇摇头,声音更低了:“没……没事,我等雨小点……”

“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。”我打断她,心里那股酸胀的感觉又冒了上来,“我……我送你回去吧。我有伞。”我指了指靠在门边的那把黑色大伞,是食堂发的那种,结实,能罩住两个人。

“不……不用了,张师傅,太麻烦您了……”她连忙摆手,脸更红了。

“不麻烦,顺路的事。”我几乎是抢着说,语气有点硬邦邦的,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。

她似乎被我的语气镇住了,抬起眼飞快地看了我一下,又低下头,没再拒绝,只是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。

回去的路,在哗啦啦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沉默。一把伞,两个人,中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,却又不得不因为躲雨而靠得很近。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香和粉笔灰的味道,混着雨水的土腥气。她的肩膀绷得紧紧的,一直低着头,看自己湿了的鞋尖。

伞不大,我尽量把伞往她那边倾斜,右边的袖子很快就被雨水打透了,黏腻地贴在皮肤上。她似乎察觉了,悄悄地把伞往我这边推了一点,我没动声色,又悄悄倾回去。

一路无话。只有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伞布,像急促的心跳。

她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,是一栋老旧的筒子楼,墙皮斑驳,透着年月的痕迹。楼道里有些昏暗,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。

到了门口,她摸索着钥匙,声音细得像蚊子哼:“谢谢您,张师傅,麻烦您了……”

我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,看着雨水从伞尖滴落,在她脚边聚成一小滩。该走了,可脚像生了根。

她打开门,侧身进去,然后,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,忽然转过身来。

楼道光线下,她的脸颊泛着异常的红晕,一直蔓延到脖颈。她不敢看我,视线飘忽着落在我湿透的肩头,声音发颤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:

“张师傅……要不……进来坐坐?喝杯热水……我、我家的猫……会后空翻……”

说完这句话,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,连耳尖都红得滴血,手指紧张地攥着衣角,等待我的审判。

猫?后空翻?

我愣了一下。这借口蹩脚得让人心疼。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,才说出这样一句明显是临时抓来的、漏洞百出的邀请。

我看着她发梢上那点一直没拍掉的粉笔灰,随着她紧张的呼吸轻轻颤抖。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,又酸又软。

我点了点头,声音有点哑:“好。”

她像是没料到我会答应,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,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光亮。她赶紧让开身:“请、请进。”

屋子很小,一眼就能望到头。收拾得极其干净整洁,几乎没什么多余的摆设,透着一种简单的清贫。但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植,长得很好,给这小小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生机。

一只通体雪白、尾巴尖带点黑的猫,原本蜷在旧沙发上打盹,听到动静,警觉地竖起耳朵,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打量着我这个陌生人。

“它叫雪球,”夏晴轻声介绍,语气自然了些,“很乖的。”

她给我倒了杯热水,手指因为紧张还是凉的。杯壁温热,驱散了我手心的潮湿。

我们之间又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。那只叫雪球的白猫跳下沙发,蹭到夏晴脚边,喵了一声,像是在提醒什么,又像是在化解尴尬。

夏晴的脸又红了,她蹲下身,摸了摸雪球的脑袋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雪球,你……你给张师傅表演一个好不好?”

她抬起头看我,眼神里带着恳求、羞怯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,仿佛如果猫真的翻了,她那个拙劣的借口就能成立,所有的尴尬都能化解。

我看着那只猫,它也看着我。然后,几乎是下意识地,我伸出右手,拇指和食指极轻地捻了一下,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、特定的气音。

雪球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这个信号。它琥珀色的眼睛亮了一下,后退微微蹬地,然后,在我和夏晴的注视下,它真的轻盈地向后一翻!动作流畅漂亮,像个训练有素的杂技演员,落地无声,然后坐得端端正正,尾巴尖那点黑毛得意地晃了晃。

夏晴惊呆了,微张着嘴,看看猫,又看看我,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:“它……它真的翻了!它以前从不在生人面前翻的!张师傅,你……你怎么……”

她的话顿住了,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,眼神里的惊讶慢慢转化为一种更深邃的探究和恍然。

我看着她的眼睛,看着那里面清晰映出的我的影子。雨声变小了,敲打在窗棂上,滴滴答答,像温柔的伴奏。

屋子里极静,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。

她望着我,脸颊的红晕未退,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,却清晰地落在我的心上:

“它……它只翻给最重要的人看。”

空气凝滞了。窗外的雨声仿佛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世界。

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眸,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和羞窘,只剩下一种澄澈的、几乎要将我吸进去的温柔和肯定。

我张了张嘴,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。最终,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化作一声沉沉的、近乎叹息的回应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短暂的寂静笼罩着这间小屋,只有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滑落的细微声响。那只叫雪球的白猫,完成它那石破天惊的表演后,优雅地一甩尾巴尖那点黑,跳回旧沙发,重新蜷成一个毛茸茸的雪团,仿佛刚才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没发生过。

夏晴还蹲在原地,微微仰着头看我。她眼睛里那些复杂的情绪——震惊、疑惑、羞怯——慢慢沉淀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亮的光,像是拨开了重重迷雾,终于看到了等待已久的答案。她的脸颊依旧绯红,但那红润里透出的不再是窘迫,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、柔软的热度。

“你……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点点颤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,“你刚才……是不是对它做了个手势?”

我看着她,没说话。默认有时候是最响亮的回答。

她慢慢地站起身,动作有些僵硬,像是还没从巨大的意外里回过神来。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我的脸,像是在重新审视一个认识了很久、却突然变得陌生的人。

“雪球它……”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,视线飘向沙发上那只假寐的猫,“它是一年前跑到我楼下的,那时候又瘦又小,腿还受了伤,躲在垃圾桶后面发抖。我把它抱回来,喂了点儿吃的,它就不走了。”

她停顿了一下,吸了口气,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,带着一种固执的探寻。

“它很乖,但也很怕生。除了我,它对谁都爱答不理。更别说……后空翻。”

“这个后空翻,是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的,还是……”她没再说下去,只是看着我。那个疑问,清晰无比地悬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。

窗外的雨声又密集了一些。屋子里那盏老旧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。

我移开视线,看向窗外被雨水打湿的、朦胧的世界。记忆的闸门被这股潮湿的气息冲开,带着一九九五年代特有的、模糊的色调。

“我父亲,”我开口,声音有些干涩,像是不常提起这些事,“以前在省杂技团,负责驯动物。猫,狗,猴子,甚至一度驯过一头小熊。没什么大名气,混口饭吃。”

夏晴安静地听着,呼吸都放轻了。

“我小时候,放了学就泡在团里后台看。别的孩子觉得新奇好玩,我看多了,只觉得……可怜。那些被鞭子抽着、饿着肚子一遍遍练习的动物。但我爸说,畜生也有畜生的命,端了这碗饭,就得守这行的规矩。”我的语气很平淡,像在说别人的事。

“他驯过一只猫,极其聪明,是只临清狮猫,通体雪白,就尾巴尖带一撮黑,跟你这只……很像。那猫能钻圈、能走钢丝,还能后空翻,是我爸的压轴节目之一。翻之前,我爸会做个极快的小动作,右手拇指食指这么一捻,同时嘴里发出个特定的气音。观众看不出来,以为是随意的手势,其实是给猫的信号。”

我无意识地模仿了一下那个极其微小的捻指动作。

“后来,团里效益不好,散了。那些动物……处理的处理,送人的送人。我爸喝醉了就哭,说对不起他那几个老伙计。没多久,他就病倒了。临走前,还念叨那只最早被处理掉的狮猫,说不知道它过得好不好,有没有挨打挨饿。”

我说得很慢,断断续续。这些往事埋在心里太久,蒙着一层灰,突然翻捡出来,带着陈旧的霉味和尖锐的碎屑,硌得喉咙生疼。

“再后来,我就顶了我妈的职,进了学校食堂。锅铲瓢盆,油盐酱醋,日子也就这么过了。”我顿了顿, finally转过头,看向夏晴,“驯猫的手艺,没人知道,我也早就不碰了。直到……大概一年前吧。”

我的目光落在雪球身上。它似乎感应到什么,耳朵尖动了动。

“有一天,我在食堂后门倒垃圾,看见一只小白猫,瘦得皮包骨头,左后腿瘸着,脏得看不出本色,正哆哆嗦嗦地扒拉泔水桶。我看它……尾巴尖也带点黑。”我笑了一下,有点苦涩,“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,也许是想起我爸的话,也许就是……鬼使神差。”

“我蹲下去,试着对我爸驯那只猫的样子,做了那个手势,发出了那个声音。”我看向自己的手指,那上面是常年累月油烟熏燎和刀切油烫留下的痕迹,早已不是一双能驯兽的手。

“它当时就愣住了,呆呆地看着我,连饿都忘了。那眼神……很复杂,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熟悉又极其遥远的东西。”我吁了口气,“然后,我就每天偷偷留点没碰过的肉食、鱼骨头,放在后门那个固定的角落。它开始很怕人,只敢等我走了才过来吃。后来,渐渐敢在我眼前吃了。再后来……我试着又做了几次那个手势。”

我没再说下去。结局已经显而易见。

夏晴静静地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她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光,亮晶晶的。她看着雪球,又看看我,嘴唇微微翕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原来,那只偶然出现、治愈她孤单岁月的小猫,那份她以为是上天眷顾、独属于她的神奇默契,早在她发现它、给它取名“雪球”之前,就已经被另一个人,用另一种沉默的方式,温柔地守护和铺垫了许久。

它亲近她,依赖她,对她展示那只对“最重要的人”才展示的绝技,只因为在她之前,早已有人用耐心和食物,还有那跨越物种和时光的、来自父辈的隐秘信号,悄悄叩开了它警惕的心扉。

而我,这个她眼中只是食堂里沉默打饭的张师傅,就是那个最初的、秘密的驯猫人。
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。震惊过后,是巨大的恍然,然后是细密绵长的感动。像温水流过冻土,无声无息地渗透、融化。

她忽然低下头,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。再抬起头时,眼角有些湿润,但嘴角却是向上弯起的,是一个带着泪意的、极其柔软的笑容。

“所以,”她声音哽咽,却带着奇异的轻快,“根本没有什么天生的奇迹,对不对?”

我也笑了笑,笑容有些发涩,又有些释然:“猫哪会平白无故后空翻。”

她向前走了一小步,距离被拉近。我能更清晰地闻到她发间好闻的茉莉香气,看到她睫毛上细小的水珠。

“那你……”她鼓起勇气,直视着我的眼睛,那双总是含着羞怯和忧愁的眼睛,此刻亮得惊人,“你是什么时候……什么时候开始……”

她没问完,但我明白她的意思。是什么时候开始,注意到她,并且用这种近乎笨拙的方式,悄悄关注着她。

我的心跳得有些快,右半边湿透的袖子贴在皮肤上,带来冰凉的触感,但胸腔里却滚烫。

我看向那个被她放在桌上的、浅黄色的铝饭盒,那个边角有微小凹陷的饭盒。

“从你第一次来打饭,”我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,“总是最后一个,总是安安静静。打完菜,会说谢谢。然后……总是吃不完,总会剩下差不多一半,对着那个饭盒发呆。”

我顿了顿,目光移回到她脸上。

“后来,我发现了那个饭盒底的小坑。我就在想,这个人,是不是……日子过得很难,连一顿饱饭都舍不得吃完?还是……有什么别的苦衷?”

她的眼圈一下子更红了,迅速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。

“我……”她声音微弱,“我只是……习惯了。小时候家里弟弟妹妹多,好吃的总要留给他们。后来上学,也是这样。工作了自己一个人,反而……反而改不掉了。好像吃得太干净,就是一种罪过似的。”她自嘲地笑了笑,笑容让人心疼。

“而且,”她抬起头,眼里水光潋滟,却带着一丝倔强,“而且食堂的饭菜,张师傅你打得……总是特别多,特别实在。我……我其实每次都努力想吃完的,真的……”

她的话像羽毛,轻轻搔刮着我的心尖。所以,她一直都知道。知道我那点小心翼翼的、藏在份量十足饭菜里的私心。

“我知道。”我又重复了这三个字。这一次,含义截然不同。

我知道你的习惯,知道你的窘迫,知道你那点小小的、让人心疼的固执。所以我每天算准时间,等着最后一个你来,给你留最好最多的菜,又心疼地看着你因为那个其实无关紧要的小坑而放下筷子。

我们之间,原来早就布满了一条条无声的、隐秘的连线。我在这头,她在那头,彼此试探,彼此感知,却谁也不敢先迈出那一步。

直到今天,这场不期而至的雨,和她那个孤注一掷的、关于猫后空翻的蹩脚借口。

沉默再次降临。但这一次的沉默,不再尴尬,不再忐忑,而是充满了某种发酵般的、暖昧的甜稠。像温热的蜜,缓缓流动。

雪球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,伸了个懒腰,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。

夏晴忽然想起什么,有些慌乱地转身:“你的衣服都湿了……我……我去找条毛巾,再、再给你倒杯热茶……”

她走向小小的厨房,背影窈窕,脚步却有些凌乱。

我站在屋子中央,看着这间整洁却简陋的小屋,窗台上的绿植在雨声中舒展着叶片。这里的一切,都带着她身上那种安静又坚韧的气息。

我的目光扫过靠墙摆放的一个小书架,上面除了教学用的书籍,还有很多旧书。视线掠过那些书脊,忽然,一本熟悉的、封面已经发黄卷边的书跳入眼帘——《汪曾祺小说选》。

我的心猛地一动。

夏晴端着茶杯和一条干净的毛巾走过来,顺着我的目光看去,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:“乱翻的……我很喜欢汪曾祺的小说,平平淡淡的,却很有味道。尤其是那篇《鸡毛》,写西南联大那位可怜又可敬的文嫂……”

“金昌焕偷了她的鸡毛,还把她唯一的念想——女婿送她的锡灯盘——也卖掉了。”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了下去。

夏晴猛地顿住脚步,惊讶地睁大了眼睛:“你……你也看过?”

“读过一些。”我点点头。父亲走后,家里那些杂技团的老书和母亲留下的一些旧书,就成了我少年时代唯一的慰藉。汪曾祺那种冲淡平和、却暗含人生百味的文字,曾深深吸引过我。

她看着我,眼神里的惊讶慢慢变成了另一种更深切的惊喜和探寻,像是在荒原上独自行走了很久,突然遇到了同路者。

“那……那张师傅,”她放下茶杯,双手无意识地捧着那条毛巾,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、不敢置信的期待,“你觉得……文嫂最后看着金昌焕床底下翻出的那些鸡毛,心里……是怎么想的呢?她是恨,还是……”

她停住了,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。

“还是悲悯。”我轻声说。

这两个字似乎击中了她。她怔怔地看着我,捧着毛巾的手指微微收紧。

“对,悲悯。”她重复着,眼神亮得惊人,“就是一种……很大的悲悯。金昌焕那么坏,偷她的东西,占她的小便宜,可她最后看到他那点可怜的、琐碎的‘财产’,可能更多的不是恨,是一种……说不出的悲凉。大家都是苦命人……”

她忽然停住了,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,脸颊又飞起两朵红云,不好意思地低下头:“我……我瞎说的,张师傅你别见笑。”

“没有,”我看着她,心里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地方,仿佛有春风拂过,“你说得很好。”

我们隔着一臂的距离站着,中间是氤氲的热茶蒸汽,和那条干净的、柔软的毛巾。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得淅淅沥沥,温柔了许多。

她抬起头,勇敢地迎上我的目光。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,此刻清澈见底,映着灯光,也映着我的影子。

“张师傅,”她轻声说,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柔,“原来……你不只是饭做得好。”

我接过她递来的毛巾,指尖再次不可避免的碰触。这一次,她没有躲开。那细腻冰凉的触感,像一小片电流,窜过我的指尖。

“我……”我握着温暖的毛巾,喉咙有些发紧,“我也没想到。”

没想到在这充斥着油烟和饭菜气味的日常之外,还能遇到这样一个她。安静,羞涩,却有着细腻的感知和丰富的内心世界。像一本被牛皮纸精心包裹起来的书,封面素朴,内里却藏着动人的篇章。

而我这双只会掂锅炒菜、曾经只会模仿父亲驯兽手势的手,似乎也终于,触碰到了另一片截然不同的、柔软而温暖的天地。

雪球不知何时又跳下了沙发,走到我们脚边,亲昵地蹭了蹭夏晴的脚踝,又抬头,用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了看我,发出了一声绵长的、满足的——

“喵——”

发布于:陕西省